当地时间9月22日，美国黑人导演马文·范·皮伯斯（MelvinVanPeebles）在曼哈顿家中因病辞世，享寿89岁。

皮伯斯从影四十多年，执导过的影片里，最为著名的是年上映的《斯维特拜克之歌》（SweetSweetbacksBaadasssssSong）。靠着这部作品，范·皮伯斯被美国媒体尊为“当代黑人电影教父”。不过，实话实说，在美国之外，无论是皮伯斯其人还是他的这部代表作，知名度恐怕均属一般。即便是迷影者，也并非人人都知晓其名。

马文·范·皮伯斯然而，这“教父”头衔与低知晓度之间的巨大差距，恰恰是范·皮伯斯作为美国黑人电影旗帜人物的关键所在。他充满了矛盾的整个电影生涯，也正是好莱坞长期以来歧视与忽略少数族裔的明证。近年来，从“奥斯卡好白”到“艾美奖好白”，自称“幡然醒悟”的好莱坞着力推行多元化*策，黑人、亚裔等少数族裔电影人的地位，相对获得不同程度的提高。而对于这场好莱坞大革命并不能完全理解的我们，通过了解刚刚过世的马文·范·皮伯斯的电影人生，或许能对少数族裔电影人在好莱坞地位的变迁有更立体的认识。

自学成才，远赴他乡

马文·范·皮伯斯年8月21日出生在芝加哥一个普通黑人家庭。父亲是裁缝，家里条件一般，为了贴补家用，皮伯斯从小就在街头叫卖旧衣服，同时，他在学习上也很努力。年，天资出色的他从俄亥俄卫斯理大学文学系毕业，不到两周之后便加入了美国空*，经培训后在B-47轰炸机上任领航员。退役之后，他与驻德时认识的摄影师玛利亚·马科斯（MariaMarx）喜结连理。不久之后，他们一起去到墨西哥生活，在那里生下了大儿子马里奥。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皮伯斯一家回到美国旧金山。业余替人画肖像画之外，皮伯斯还找了一份有轨电车司机的正职，并且依此经历创作发表了小说《善心》（TheBigHeart）。绘画和文学创作之外，他渐渐对电影产生了兴趣。善于自学的皮伯斯，买来苏联电影大师爱森斯坦的文集，由零开始学习电影知识，不久便完成了几部短片作品。

和所有怀揣电影梦的美国人一样，皮伯斯也前往好莱坞寻找机会，结果却屡屡碰壁。那个年代的好莱坞，黑人演员西德尼·波蒂埃（SidneyPoitier）倒是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但黑人要当导演，几乎还是天方夜谭，更别提皮伯斯既非科班出生，又没什么人脉。就这样，他只找到了一份在制片厂里开电梯的零工，不久之后便举家远赴荷兰。

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皮伯斯一边在大学里专门攻读天文学，一边业余学习戏剧，还入乡随俗地在自己名字里加上了一个“范”字。去荷兰之前，他曾在纽约短暂停留，让创办了纽约电影节的前卫电影人阿莫斯·沃格尔（AmosVogel）看了他拍的短片。后者对其十分欣赏，稍后去巴黎出差时还将这些短片推荐给了时任法国电影资料馆的亨利·朗格洛瓦（HenriLanglois）。看完影片后，心情激动的朗格洛瓦忍不住马上给范·皮伯斯寄去了明信片，上面写到：“你在荷兰干什么？你应该来巴黎拍电影！”

这番话重新燃起了范·皮伯斯心底的电影梦想。他打发妻子和三个孩子先行回美国生活，自己则一路搭车到了巴黎。颇具语言天赋的他很快就学会了法语，开始给《新观察家》等杂志供稿，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筹得资金拍摄电影。当他获知法国*府对于改编自法语文学作品的独立电影有津贴补助后，便着手用法语写起了小说。

《许可证》剧照年，皮伯斯加入了法国导演工会，将自己创作的法语小说《许可证》（LaPermission）拍成了电影。故事主角是一名驻扎在欧洲的美国黑人士兵，利用三天假期在巴黎旅行，却因为和一名白人姑娘幽会而遭*中同僚歧视，结果失去了晋升机会。这是范·皮伯斯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影像风格上与法国新浪潮电影颇为相近。该片代表法国参加当年旧金山国际电影节时，大获好评，甚至让美国影评人误以为法国又诞生了一位出色的新人导演。独立制作《斯维特拜克之歌》的影响

凭借在法国拍摄的作品，很快皮伯斯祖国的电影公司向他抛出了绣球。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率先邀请他执导喜剧片《西瓜人》（WatermelonMan）。

《西瓜人》剧照《西瓜人》讲述的是一贯种族歧视的白人推销员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肤色竟变成黑色的荒诞故事，制片方原想找白人来当主角，然后再用好莱坞传统的“涂黑脸”方式，来表现他变成黑人后的情节。但是，范·皮伯斯坚持要用黑人演员来演这个角色，于是出现了好莱坞电影中难得一见的黑人演员“涂白脸”来演白人的反向操作。此外，他还改掉了剧本中原本的故事结尾：销售员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变成黑人纯属噩梦一场，他又恢复了白人身份。于皮伯斯而言，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种“成为黑人=噩梦一场”的逻辑关系，因此他让影片在男主角坦然接受自己的黑人身份后划上句点。《西瓜人》的喜剧色彩令其在票房上大获成功，于是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又给了皮伯斯一份职业合同，约定再接再厉合作三部电影。不久，范·皮伯斯交来了下一部电影的故事大纲：支持黑豹*的黑人男妓杀害种族歧视的白人警察后亡命天涯。面对如此剧情，哥伦比亚公司选择退出。失去金援的范·皮伯斯只得自掏腰包，再加上从黑人演员比尔·考斯比等处借款，终于凑够了五十万美元的制作经费，自己一人兼任编剧、导演、制片、剪辑、作曲和男主角多职，完成了一部百分百的纯独立电影。

马文·范·皮伯斯在《斯维特拜克之歌》上映时留影这部《斯维特拜克之歌》仅用十九天就完成了拍摄，但完成之后如何推销出去，却成了一个难题。好莱坞电影分级机构不愿给这样的电影评级，于是范·皮伯斯自己印制了写有“被完全由白人组成的评审机构核定为X级”字样的广告衫，走上街头表达抗议。年3月底，《斯维特拜克之歌》正式公映，但全美国只有底特律和亚特兰大各一家影院愿意让它上映。“起初，只有两家影院愿意放映，在底特律上映的第一个晚上，它的上座率就打破了他们家的纪录，观众其实并不知道这电影拍得怎么样，故事说的是什么，他们纯粹就是冲着这电影片名而来的。但到了第二天，越来越多人开始排队等候进场，还有人一口气连看三场，于是我知道自己终于算是找到知音了。”多年之后范·皮伯斯回忆说。

《斯维特拜克之歌》海报最终，愿意放映该片的影院越来越多，《斯维特拜克之歌》总共拿到了万美元的票房。要知道，算上通膨因素，这个数额相当于现在的近一亿美元。《斯维特拜克之歌》不光是成了黑人电影的骄傲，也是当年最赚钱的独立电影。看到了《斯维特拜克之歌》的商业成功，好莱坞电影公司相继跟风，也启用黑人演员来主演打打杀杀的江湖动作片。此类作品，被美国黑人权益团体批评为黑人剥削片（blaxploitation），指责它们只知道追求感官刺激，利用黑人的角色设定来抢占黑人电影市场，完全背弃了滥觞《斯维特拜克之歌》中所蕴含的社会议题和*治讯息。不过，作为一种类型电影，黑人剥削片在整个年代也确实让更多黑人电影人获得曝光的机会，对于整个黑人流行文化也具有积极意义，并且影响了包括昆汀·塔伦蒂诺在内的不少后来者。

《斯维特拜克之歌》大获成功，好莱坞电影公司的邀约纷至沓来。但已见识过他们作为的范·皮伯斯深知双方所追求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目标，于是索性暂时告别电影圈，转向百老汇。年至年，由他创作的音乐剧《非自然死亡》（Ain’tSupposedtoDieaNaturalDeath）和《不要欺骗我们》（DontPlayUsCheap）连演四百多场，共获得八项托尼奖提名，后者还在年被他拍成了同名电影。

年代，善于自学的范·皮伯斯又摇身一变成了华尔街股票经纪人，还出版了一本教读者怎么做期权交易的畅销书《大胆去赚》（BoldMoney:ANewWaytoPlaytheOptionsMarket）。同时，他还出了几张唱片，在罗伯特·奥特曼执导的《OC和斯蒂格斯》（OCandStiggs）中演过一个小角色，还和儿子马里奥一起参演了《大白鲨4》。

马文·范·皮伯斯与儿子马里奥合作过多部作品皮伯斯的儿子马里奥子承父业，除当演员之外，自己也写剧本兼导演，年上映的喜剧片《身份危机》（IdentityCrisis）和年上映的动作片《蓝衣暴警》（GanginBlue）都是这对父子联合编剧、执导的作品，走的也都是类型片结合种族议题的既定路线，但限于时代风气变迁和缺乏宣传等条件制约，再也没能像《斯维特拜克之歌》那般引起注意了。范·皮伯斯曾经说过，相比“当代黑人电影教父”这个头衔，他自己其实更愿意被人称作“独立电影教父”。确实，《斯维特拜克之歌》从制作到上映的整个过程，处处体现着范·皮伯斯一人身兼多职的心血，这种创作方式也启发了无数的后来者。但相比斯派克·李、巴里·詹金斯、史蒂夫·麦昆、乔丹·皮尔等后辈，范·皮伯斯可以说是没能赶上好时候。值得庆幸的是，时移世易，好莱坞终究迈向了尊重多元化的时代，明明满腹才华却因为肤色而受到冷遇的电影人正越来越少。

(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