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巴黎条约》指的是英国承认北美十三个殖民地独立的和平条约，也被称为“美国独立条约”。然而，北美宣布独立后，只是建立了邦联，而非联邦，各州依然拥有主权，在这种情况下，各州不断违反邦联国会签署的国际条约，给美国造成了不良的国际影响。从州主权到国家主权是美国建国立宪的关键一跃。

邦联国会批准条约一波三折

北美殖民地不堪忍受英国宗主国的压迫，发动了独立革命。由于北美殖民地与英国在血缘与文化上的许多共同性，从战争伊始，美英双方就一直进行着和平谈判。然而，谈判需要以实力为后盾，开始的时候，谈判进展甚微。随着年约克敦大捷和年英国诺斯勋爵内阁下台，美英和谈的进程快了起来。但是，美国国内并非铁板一块。虽然美国已经在年宣布独立，《邦联条例》第9条也十分明确地“授予国会独占性的权力和权利，以决定战争与和平，以及缔结条约或联盟等”事宜，但此时的美国只是各邦的松散联合，并非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主权国家，依然处于州主权林立的状态。面对谈判中的一些重大分歧问题，谈判代表并不能完全做主，正如美国谈判代表约翰·杰伊所说，“州才是主权者，……只有它们才能决定”。而国会不能干涉州的事务。

约翰·亚当斯的建议打破了谈判的僵局。他提议，在条约中加入“邦联国会将‘诚挚地建议’各州立法机构”的字样。这个提议得到各方认可。年11月30日，美英签署和平条约预备条约。预备条约于年3月12日送达邦联国会，但国会秘书并没有立即将预备条约发送给各州。因为他们认为有些条款“过于不确定和含糊”，将引起较大的争议。于是，国会决定设立一个调查委员会，以考虑预备条约能否付诸实施。该委员会很快提交了一个报告，认为国会应该命令各州消除执行条约的一切障碍，并“诚挚地建议”各州遵守条约。国会没有接受这个报告，除了汉密尔顿，国会几乎以全票决定，不能要求美国人遵守和平条约预备条约。委员会转而认为，只有正式条约才能得到美国人的遵守。于是邦联国会整个夏天都在争论中等待正式条约的诞生。

约翰·亚当斯

正式和约终于在年9月3日签订。英美双方约定，6个月后在巴黎交换批准和约的文件。如果邦联国会逾期未能批准，则英方将认定这个条约无效。根据《邦联条例》规定，条约要正式生效，必须得到9个以上州的同意。邦联国会直到年年底才收到和平条约正式文稿，而当正式和约提交国会批准时，前来出席国会会议的只有7个州的代表。其实这是邦联时期的常态。从年到年，在国会会期，所有十三个州只有八天全部到齐，有九个以上州出席的会期不到一半。

由于事关重大，国会决定必须严格遵守《邦联条例》批准条约的程序，在没有9个州出席国会的情况下，只好向美国的外交代表发出指令，希望他们先要求英方将批准条约的期限向后延3个月，美国保证在3个月内批准。如果这个要求遭到英方拒绝，再把国会之前已获7个州批准的决议提交给英方代表。但是，在年1月13日，康涅狄格和新泽西两个州的代表团到达当时邦联国会的所在地安纳波利斯。第二天，9个州的23名代表一致投票通过了和约。

各州不断违约损害美国国际形象

和约虽然获得批准，但各州是否能够严格遵守条约的规定，履行条约的内容，仍不确定。《邦联条例》没有授予国会强制各州执行《巴黎条约》的权力。巴黎谈判期间备受争议的条款依然保存了下来。第4条规定，战前债务仍然有效。这意味着，美国人要向英国的供货商偿还数目不小的债务。第5条规定，国会建议各州归还以前被各州没收的英国国民或者效忠派（效忠英国的美国人）的财产。这些人还可以根据合法程序，自由前往美国13州中任何一地，并在当地停留12个月，可获得对其已被没收的财产的赔偿。第6条要求，对曾经参加了美英之间这场战争的人进行保护：“将来不得再有任何没收，也不得对任何人由于他或他们曾经参加了这次战争而进行任何控诉；任何人不得因此之故，在将来受到身体、自由或财产方面的任何损失或伤害；凡因此种罪状而被监禁者，在合众国批准本条约时，应立即释放，又凡因此而进行的控诉应予停止。”这些条款引发了各州人民的抵制情绪，人们不愿意偿还英国人债务和归还效忠分子财产，认为允许效忠派拿回他们的财产或收取债务是对爱国者的最大的不公平。

在邦联国会批准《巴黎和约》后，一些州依然我行我素，要么没收那些属于英国公民的财产，要么阻止英国人收回债务。战争期间，纽约州所遭受的破坏最大；胜利后，他们强烈要求严惩和制裁效忠派。在接到邦联国会的建议后，纽约州议会反而分别于年4月6日和5月12日连续通过两个法案，加快出售没收的效忠派财产。这些法令显然违背了《巴黎条约》。但州立法机构的理由是，主权在州，州要保护他们的主权。有许多地方社区甚至对那些在战争期间逃离又回归的效忠派开展报复，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不遵从国会的建议。

《巴黎条约》签署地纪念牌匾

然而在英国看来，美国是一个整体，各州的违约行为等于美国的违约行为。《巴黎条约》在美国国内受侵犯导致了两方面的后果。第一，美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受损。本来就有很多人认为，所谓邦联，不过是一盘散沙，难以维持长久。违约州还给英国提供了进一步干涉北美的借口，英国认为美国违约在先，因而拒绝撤出北部的一些要塞。这些要塞控制着大湖区及附近河流的人口，往往是该地区的商业中心。英国拒绝撤出这些要塞，使美国在*事上和经济上受到重大挫伤。第二，在国内，作为国家条约的和平条约得不到尊重，全国性*府的权威受损。如果州法律高于国家法律，国家的尊严将不复存在。

面对这种局势，弗吉尼亚的麦迪逊力促州取缔所有侵犯条约的法律，并指出，与外国缔结条约的权力是邦联授予国会的权力之一。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以福西翁(Phocion)为笔名写了两本小册子，他认为，《巴黎条约》是由邦联国会与外国缔结的，出自全国最高主权之源，所以属于高级法，其权威性高于各州制定的法律。汉密尔顿的这两本小册子广为流传，引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邦联国会是一个高于各州主权的全国性*府么？《邦联条例》和《巴黎条约》是否应该高于各州法律?

司法实践推动国家观念的形成

美国法律体系深受英国影响，都属于普通法系。普通法系的特点是强调经验理性，通过司法实践中的辩论和说理推动法理的演进，推广法律的理念。从州主权到国家主权，在这个国家观念的形成过程中，早期的司法实践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年，纽约市*法庭开庭审理了拉特格斯夫人诉沃丁顿案。拉特格斯先生在纽约市拥有一家啤酒厂，但是当英*侵入时，他逃跑了。英国在纽约的*粮总监占领了这家啤酒厂，供*队使用，然后把它出租给两个英国商人。英国商人根据英国总司令的命令把租金付给当地教区委员会用于帮助穷人。随着英*撤离，拉特格斯要求英镑赔偿金以补偿啤酒厂被占用期间的损失。他随后去世，他的遗孀针对英国商人的代理人、一位叫做詹姆斯·沃丁顿的纽约商人要求赔偿。根据邦联*府已经与英国*府达成的和平协议，对于因战争造成的损失或伤害，当事双方可相互放弃权利主张。

但根据纽约州年《侵占法案》，在英国入侵地留下财产而逃跑的爱国者，可以起诉任何占有、损害或破坏该财产的人。法院最终判决，拉特格斯夫人有权利就*粮总监批准占用期间的损害主张赔偿，凭借公共权力侵占私人财产是不正当的；但是英国商人租用啤酒厂期间的损失，拉特格斯夫人没有权利主张赔偿，因为英国商人属于正当的民事行为。尽管拉特格斯夫人提起上诉，但是英镑赔偿金使她达成和解，没有继续上诉。这个判决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英国人和效忠派的利益，而否定了违背邦联法令的州立法，可以视作司法审查的雏形。尽管主审该案的杜安市长对于推翻州法令表达了谦抑的态度，认为低级法院决定如此重大的原则问题并不适宜，但是汉密尔顿作为该案的辩护律师，在辩护中表达了法院可以推翻违背宪法的国家法令和州法令的观点，这种司法审查的观念最终被联邦最高法院采纳。

位于威斯康星州密尔瓦基的联邦大楼和联邦法院

拉特格斯夫人案的审理和辩护受到社会尤其是纽约的广泛